那是一个蝉鸣聒噪的夏天,我蹲在小区车棚里,看着父亲新买的蓝色自行车。车把上缠绕的塑料袋被风掀起一角,像只不安分的蝴蝶。八岁的我攥着车座边缘,掌心沁出细密的汗珠,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金属车架。
"爸,我能学骑车吗?"声音细得像根琴弦。父亲蹲下来调整车闸,金属零件相撞的声响惊飞了电线杆上的麻雀。他粗糙的手掌覆住我的手背:"先练平衡。"车座被调到最低,前轮用链条锁死,后轮却自由转动。我像只笨拙的企鹅,摇摇晃晃地蹬着踏板,车头却总在歪斜的瞬间撞上铁艺围栏。
第七次摔倒时,膝盖在水泥地上划出刺眼的血痕。我蜷缩在车棚角落,听着远处孩童嬉闹的笑声。父亲递来冰镇酸奶,玻璃瓶在掌心沁出凉意:"记得你学走路吗?摔了三十多次才敢迈第二步。"我盯着酸奶表面的水珠,突然想起上周在幼儿园摔破的膝盖,当时母亲用创可贴贴住时,我哭得比现在更凶。
那天傍晚,父亲拆掉了后轮的锁链。夕阳把车棚照得通红,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。当后轮终于自由转动时,某种奇异的触感从脚底传来——车把不再像铁钳般紧绷,而是像母亲织毛衣的竹针,温柔地托住所有摇晃的瞬间。我深吸一口气,开始尝试保持车身直线。风掠过耳际的刹那,忽然听见父亲在身后轻喊:"看前面!"
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变得规律,我发现自己竟能在颠簸的人行道上画出流畅的弧线。路边的梧桐树影掠过车筐,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蹈。当车头第一次划出漂亮的S型转弯时,我看见对面楼顶的奶奶正举着蒲扇朝我挥手,她花白的头发在晚风里飘成蒲公英。
真正让我独立的时刻发生在暴雨将至的黄昏。父亲递给我备用雨衣:"去超市买包盐。"车铃在寂静的街道上叮当作响,我忽然发现拐弯不必刻意观察红绿灯——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就是最准时的信号。当雨点开始敲打车棚顶棚时,我已经把购物袋挂在车把上,在积水的路面上划出蜿蜒的水痕。
那个夏天,我的自行车筐里装过摔碎的玻璃弹珠、被踩扁的知了壳,还有在便利店偷喝的橘子汽水。当秋千架上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,我已经能熟练地带着妹妹在小区环道骑行,车筐里装着她们收集的蝉蜕和野花。父亲说,成长就像学骑车,摔得越多,骑得越稳。
如今每当我骑车穿过城市,总会想起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。后视镜里掠过的白鸽与当年掠过车棚的麻雀重叠,车铃的清响依旧能唤起掌心残留的汗渍。原来真正的成长从不是学会完美无缺地完成某件事,而是懂得在摇晃中保持平衡,在跌倒后继续蹬动踏板。就像此刻,我单手扶着车把,另一只手在风里画着圈圈,车筐里新买的银杏叶在阳光下闪着金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