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，我和父母已经站在了去云栖山的公交站。车窗外掠过层层叠叠的茶田，翠绿的波浪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金光，远处的山峦像被泼了墨的宣纸，晕染出深浅不一的黛色。母亲把保温杯递给我时，杯壁还凝着昨夜冷藏的薄荷叶，清冽的香气混着山风钻进鼻腔。

山脚的停车场停满了自驾游的车，我们跟着蜿蜒的山道往里走，两侧的竹林被露水压得沙沙作响。转过一片竹海，豁然出现一片开满杜鹃花的山谷，粉白的花瓣像被风吹散的云霞。父亲掏出相机时，我正蹲在溪边观察石缝里冒出的野莓，突然听见"哗啦"一声——原来是不远处有只松鼠抱着松果从树杈上跌落，惊得整片杜鹃花丛都跟着晃动起来。

正午的阳光在青石板路上晒出细密的光斑，我们沿着古道的石阶向上攀登。每块石头都留着岁月的包浆，有的地方还能摸到前人刻的"登高望远"四字。走到半山腰的凉亭时，遇见几位背着画板的老者，他们正在临摹山间云雾的流动。其中一位穿灰布衫的老先生主动分享他的炭笔，笔杆上还缠着褪色的红绸带。他教我如何用侧锋画雾气，说山岚像老者的白发，要"轻而缓，断而连"。

午后在半山腰的茶寮歇脚，老板娘端来一壶明前龙井。茶香里混着柴火灶的松香，墙上的书法作品写着"心远地自偏"，墨迹未干的宣纸边角还沾着茶渍。邻桌是带着孩子来写生的美术老师，她给孩子们示范如何用胭脂红渲染山桃的绯红。我的水彩画本里夹着几片山间拾来的枫叶，叶脉在阳光下透出淡金色的纹路。

傍晚的云海比想象中更壮阔。站在观景台的瞬间，整片山谷突然被乳白色的云雾吞没，远处的山峰化作模糊的剪影。父亲忽然指着天际："快看！"原来是一群白鹭掠过水面，翅尖划开层层叠叠的云絮，像在书写流动的诗行。我们追着鸟群往山下跑，直到暮色给云海染上淡紫色的边框，归巢的鸟鸣和着溪水声，在渐浓的夜色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
归途的车上，母亲翻出手机里存了十年的照片——那是十年前她独自来此登山时拍的。那时的她站在同样的观景台，身后是青翠如黛的山峰，笑容里带着少女般的雀跃。现在照片边缘已经微微泛黄，但山峦的轮廓依然清晰如初。父亲把保温杯里的凉茶倒进新买的玻璃壶，茶汤里沉浮的枸杞像星星落在暮色里，恍惚间我竟分不清，是茶汤映着晚霞，还是晚霞坠入了茶汤。

车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，茶田变成灯火星星的村庄，山峦化作连绵的路标。后视镜里，云栖山的轮廓渐渐模糊成水墨画上的淡影，但我知道，那些在晨雾中学会的观察角度，在石阶上领悟的笔触节奏，在云海里感受的流动的诗意，都像茶汤里的星光，永远悬浮在记忆的杯盏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