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,我总会在异乡的阳台上望着天际线发呆。城市霓虹次第亮起,却始终照不亮记忆里那片被晚霞染成琥珀色的天空。去年深秋离乡时,母亲在玄关处反复系了三遍围裙,围裙带子缠住了她的眼泪,这个画面像被时光浸透的旧照片,在每次归期都愈发清晰。
故乡的槐树是刻在年轮里的时光标本。每年清明,整条街坊都搬着竹筛去老槐树下捡槐米。记得八岁那年的雨季,我和堂弟蹲在树根处数落雨珠,忽然看见树皮上嵌着半枚生锈的铜钱。祖父说那是光绪年间开茶馆的掌柜埋下的"压运钱",后来我们真的在树洞里挖出七枚铜钱,叮叮当当的声响惊飞了满树麻雀。如今老槐树被移栽到镇文化广场,树干上却依然缠绕着当年孩子们用红布条系下的许愿结。
腊月二十三的小年总是裹着糖瓜的甜香。父亲在灶间支起大铁锅,用麦芽糖浆熬制糖瓜时,整个屋檐都会被琥珀色的糖浆映得通明。我常趴在门框上,看糖浆在铜铲上拉出金丝,听祖母用方言念叨着"糖瓜粘,粘住年味不跑"。去年除夕视频通话时,屏幕那头传来父亲熬糖浆的滋滋声,母亲突然指着镜头说:"看,灶王爷的画像都糊了边。"我们笑作一团,却谁都没提今年又不能在祖坟前烧纸钱。
巷口的裁缝铺藏着时光的褶皱。王婶的缝纫机"哒哒"作响三十年,她总能在旧衣裳上绣出新的花样。记得初中校服领口磨破了,王婶用靛蓝丝线绣了朵木棉花,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丝。去年回乡看见店铺改成了奶茶店,玻璃橱窗里还挂着那件绣着木棉花的中学校服,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,仿佛王婶的银针随时会落下来。
前些日子整理旧物,翻出高中毕业时全班签名的铁皮盒。盒盖上用红漆写着"此去经年,归来仍是少年",字迹被岁月磨得发亮。盒底压着半张泛黄的车票,是大学报到时从县城到省城的硬座票,日期停在2018年9月1日。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票根上,忽然想起离乡那日,母亲往我行李箱夹层塞了块桂花糕,说这是用晒干的秋桂和面蒸的,能让我在异乡也闻到家乡的秋香。
此刻暮色渐浓,城市灯火次第亮起,像撒在夜幕上的星子。我摸出手机,相册里存着老家秋收时金黄的稻田照片,稻穗在风中弯成温柔的弧度。忽然明白乡愁原是件会呼吸的衣裳,针脚是童年的槐花,纽扣是灶间的糖瓜,里衬藏着永远温热的灶台温度。当月光漫过阳台的栏杆,我仿佛又看见老槐树在故乡的星空下轻轻摇晃,把斑驳的树影投在记忆的长墙上,那上面永远开着春天第一朵木棉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