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耳畔织成细密的网,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轻轻摇晃。我总爱趴在二楼的窗台上,看夕阳把云朵染成蜜糖色,看斜斜的晚风把槐花瓣吹落在邻家阿婆晾晒的蓝布衫上。那些被蝉声浸透的午后,被萤火虫点亮的夏夜,还有与伙伴们追逐嬉闹的黄昏,像被装进玻璃罐的沙漏,在记忆深处静静沉淀。
记得七岁那年的槐花节,整条巷子都飘着甜香。阿婆们挎着竹篮在树下捡落花,孩子们则举着竹竿敲打树干。我举着爷爷给的旧竹竿,屏住呼吸等待知了破土而出。突然,槐树枝头传来细微的颤动,我屏住呼吸猛地一竿子挥下,却只打落几片花瓣。伙伴小满在树下拍手大笑:"知了都飞啦!"我气得跺脚,却意外发现断口处裂开的树皮里,竟嵌着半片完整的蝉壳,金褐色的纹路在暮色中泛着微光。那天我们蹲在树下守到星子升起,终于等到第一只知了振翅,它细长的触须扫过我的鼻尖,留下淡淡的草木清香。
每周三傍晚的巷口石板地,总会聚集三五个女孩。小满用粉笔在水泥地上画最大的"九宫格",我负责把玻璃弹珠排成北斗七星。当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,游戏规则就变得格外有趣——跳到中心格子的人要学青蛙叫,被踩到脚趾的必须唱首歌。记得那次我穿着新买的碎花裙,被小满的绣花鞋踩到脚后跟,急得跺脚却笑得直不起腰。斜对面的阿强总爱躲在槐树后偷看,直到被我们追得抱着脑袋跑进巷尾的狗窝里。那些歪歪扭扭的脚印里,藏着我们偷偷埋下的玻璃弹珠,现在想来,竟成了最珍贵的时光胶囊。
夏夜的槐树尤其神秘。每当萤火虫亮起星星点灯的眼睛,奶奶就会搬出藤椅坐在树下。她总说树根处埋着"时光宝盒",其实是几颗孩子们捡来的鹅卵石。我们围坐在青石板上,听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。有次暴雨突至,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树叶上,奶奶突然压低声音:"看,天河在下雨啦!"我们仰头望着被雨幕割裂的星空,竟真看见流星拖着银色尾迹划过。后来我才明白,那晚的暴雨里,藏着比神话更动人的告别。
分别是在九月的槐花最盛时降临的。我背着崭新的书包站在巷口,看小满的奶奶塞给我一罐槐花蜜,阿强抱着他新得的奖状在雨里奔跑。奶奶的藤椅还留在老地方,树根处的"时光宝盒"早已被野草覆盖。每年清明回老宅,我仍会去那棵槐树下坐坐,看春燕掠过新发的嫩芽,看槐花再次在风中起舞。那些被蝉鸣串起的时光碎片,在记忆里慢慢拼凑成完整的拼图,每片花瓣都写着"永远记得"。
暮色渐浓,蝉声愈发清越。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槐花瓣,薄如蝉翼的脉络里,似乎还封存着那年夏天细碎的光影。或许最美的时光从来不是永恒的,而是像流星般短暂却耀眼,像蝉蜕般轻而坚韧,在记忆的深处永远鲜活如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