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晨露在草叶上凝结成珍珠,蝉鸣未起时,枝头已缀满嫩绿的新芽。我蹲在田埂边观察蚂蚁搬运麦粒,它们细小的触角在阳光下泛着银光,像无数条会呼吸的丝线。母亲正在整理晾衣绳,五颜六色的被单在风里翻飞,将整个院子染成斑斓的调色盘。暮色降临时分,邻家孩子举着竹竿敲打竹筛,细碎的米粒洒落青石板上,惊起几只白鹭掠过荷塘。
夏日的暴雨总在午后突然袭来。乌云像打翻的墨汁在天际晕染,豆大的雨点砸在晒谷场上,发出闷雷般的回响。父亲撑着油纸伞在田垄间疾走,蓑衣下摆浸透雨水的瞬间,他总会笑骂一句:"这鬼天气,比老牛还倔。"雨过天晴时,屋檐下的水珠顺着瓦当滴落,在青砖上敲出清亮的节拍。傍晚的蝉鸣与蛙声交响,母亲在竹席上纳鞋底,银针在暮色中划出细碎的星光,织就了整个夏天的经纬。
秋日的稻浪在风中翻滚成金色的海,农人弯腰收割时,稻穗低垂的姿态像谦逊的拜年礼。老屋墙根的紫藤架下,祖父正用竹竿挑开最后一片荷叶,露出底下压着的莲蓬。我踮脚去够,却见几只翠鸟衔着残荷掠过水面,翅膀掠过的地方,涟漪荡碎了满池的残阳。黄昏时分,村口的老槐树挂满红灯笼,归巢的鸟群掠过树梢,灯笼在暮色中明明灭灭,像星星落进了人间。
冬日的雪总在深夜悄然降临。窗棂上的冰花凝结成晶莹的迷宫,母亲用铜壶烧水时,蒸汽在玻璃上写下模糊的祝词。父亲在柴房生起地炉,火光映红了他修补的草鞋,鞋底沾着的泥块记录着秋收时踩过的田埂。清晨推开门,整个世界披上素缟,屋檐的冰棱垂落如水晶帘幕,屋脊积雪压弯的弧度,像极了祖母织毛衣时微微凹陷的脊背。孩子们在雪地里堆起的雪人,眼眶里点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炭火。
四季轮回中,我渐渐懂得生命如同节气更替。春的萌发需要破土的勇气,夏的繁茂离不开风雨的淬炼,秋的丰盈源自春种夏耘的沉淀,冬的蛰伏则是为了蓄力再生的力量。那些在晒谷场滚动的麦粒、竹筛里筛落的米香、莲蓬上凝结的晨露、雪地上踩出的脚印,都在诉说着万物生长的密码。当最后一缕炊烟消散在暮色中,我看见四季的年轮在老槐树上重叠生长,年复一年,将时光酿成琥珀色的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