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，小北湖已经泛起粼粼波光。我踩着松软的青石板路往湖边去，鞋底碾碎了几片枯黄的银杏叶，细碎的金色便顺着石缝簌簌流淌。湖面像块刚打磨好的青玉，倒映着远处教学楼的轮廓，几只白鹭掠过水面，翅膀尖沾着细碎的阳光，在湖心划出银亮的弧线。

沿着湖岸走，垂柳的枝条垂进水里，仿佛无数梳妆的少女在甩动长辫。柳荫下支着几顶竹编遮阳帽，老人们戴着老花镜，握着钓竿静坐如钟。浮漂突然下沉的刹那，穿蓝布衫的陈伯猛地提竿，银鳞跃出水面时溅起的水珠，正巧落在蹲在石阶上喂食的橘猫鼻尖。猫儿甩了甩湿漉漉的胡须，叼着半片鱼鳞蹦到柳树根下，惊起几片飘落的柳叶。

正午的阳光把湖面烤成一片碎金。荷花池里，粉白的花瓣在热浪中轻轻颤动，像被风吹皱的绸缎。穿红裙子的女孩坐在木栈道上写生，铅笔在画纸上沙沙游走，忽然被荷叶上的水珠惊动。她抬头时，看见对岸放风筝的男孩正把燕子风筝升上云端，线轴上缠着几圈褪色的红丝带——那是我去年生日时，他偷偷用我的发带换的。

暮色初临时分，湖边渐渐聚满人影。穿校服的学生抱着篮球跑过石桥，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惊散了栖息在芦苇丛中的夜鹭。卖糖画的老人支起摊子，铜勺在青石板上画出蜿蜒的龙纹，糖浆凝固的瞬间，晚风卷起他灰白的鬓角。我蹲在浅滩边看鱼群，它们银亮的鳞片在夕阳下闪烁，像撒了一把碎钻进水里。

深秋的芦苇荡会变成金色的海洋。霜降后的清晨，踩着咯吱作响的芦苇叶往湖心走，露水浸透裤脚也浑然不觉。芦花丛中藏着几只野鸭，扑棱棱飞起时抖落满地雪白的绒羽。穿军绿棉袄的爷爷带着曾孙来赶大集，孩子举着风车跑过芦苇荡，风车叶片转得飞快，把金黄的芦花搅成漫天飞雪。

初雪降临的傍晚，湖面结出薄冰。几个少年带着铁镐来滑冰，冰面裂开的脆响惊动了藏在冰窟里的鲫鱼。穿红棉袄的少女踩着冰车掠过，车头插的塑料蝴蝶在寒风中微微摇晃。卖糖葫芦的老汉支起炉子，铁锅里翻滚的糖浆裹住山楂果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湖面结霜的涟漪。

暮色四合时，总有人提着马灯来捞月亮。竹篾编的网兜轻轻划过水面，偶尔能捞起几片银亮的月光，网眼间漏下的星子洒在湖心石上。我常坐在老柳树下听水声，看涟漪把天上的云絮揉碎，又把揉碎的云絮重新织成完整的月亮，再悄悄放进湖心石凹槽里。

如今每次路过小北湖，总能听见垂柳沙沙作响，像在重复某个古老的絮语。那些在湖边写生的画纸渐渐泛黄，那些被风吹散的风筝线终将缠绕成记忆的茧。但每当暮色漫过湖面，我仍能看见无数个自己在倒影里生长——抱着画板的少女、放风筝的少年、踩冰车的孩童、捞月的老者，我们都是时光长河里相互映照的星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