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南方果园里,成片的龙眼树撑起碧绿的穹顶。晨雾未散时,我常跟着阿嬷去采摘桂圆。枝头那颗颗赤红如玛瑙的果实,总让我想起外婆纳鞋底时用的红丝线,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。阿嬷说这叫作"龙眼",但在闽南人的方言里,它被唤作更亲昵的"桂圆"。
初春的嫩芽还裹着绒毛时,树皮上已冒出米粒大的青果。等到立夏雷声滚过山岗,青果便褪去青衫换红袍。最妙的是夏至那日,阳光斜斜地穿过叶隙,在果皮上投下细碎的金斑。阿嬷总爱用竹梯爬上最高处的枝桠,她的蓝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,像朵会移动的云。我蹲在树下数着坠落的果实,看它们在草地上弹跳着,滚到我的草帽边。
果农们把新鲜桂圆制成干果时,我常蹲在竹筛前帮忙。铁锅里的清水咕嘟咕嘟冒着泡,阿嬷用长柄木勺轻轻搅动,让每颗果实都浸润在琥珀色的蜜汁里。蒸腾的热气中,桂圆的甜香混着木锅的焦香,让我想起小时候发高烧时,阿嬷用桂圆干煮的甜汤。那时她总说:"桂圆是长在树上的药,能补气血。"后来读中医课本时才懂,原来桂圆肉富含铁元素,确实能缓解面色苍白。
中秋的月光最配得上桂圆。阿嬷会取出陶瓮里的陈年桂圆干,配着新蒸的糯米饭,熬一锅绵密的圆汤。瓷碗底铺着红丝绒般的桂圆肉,糯米粒吸饱了蜜汁,轻轻一抿就化在舌尖。这时的桂圆已褪去青涩,将所有的甘甜都酿成了琥珀色。闽南人家有句俗谚:"中秋吃桂圆,来年头发亮。"母亲总说这是迷信,可每年中秋,她都会悄悄往我书包里塞一包桂圆干,说是让我"聪明伶俐"。
最难忘是去年除夕,我跟着阿嬷去给祖厝的龙眼树挂红。竹竿缠着红绸带,在枝头摇摇晃晃,像给老树戴上花环。阿嬷从木匣里取出珍藏的桂圆酒,那是用十年陈酿的桂圆肉封坛的。开坛时酒香裹着桂圆的甜,在祠堂里漫开。太爷爷留下的族谱记载,这棵龙眼树是光绪年间种下的,每年除夕挂红祈福的传统,已延续了整整一百零五年。
如今在异乡的超市货架上,桂圆干依然是最受欢迎的滋补品。但每当看到玻璃罐里整齐排列的红色果实,我总会想起阿嬷布满茧子的手,想起竹筛上滚动的晨露,想起中秋夜祠堂里升腾的热气。这颗小小的果实,承载着土地的温度,凝结着时光的糖分,把南方的风土人情都酿成了甜。或许正如《闽南民俗志》里记载的:"桂圆非果,乃南国凝于掌心的月光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