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,我总能在小区花园的紫藤架下看见她。母亲穿着浅蓝色碎花衬衫,发髻间别着朵干枯的茉莉花,左手拎着保温桶,右手握着遮阳伞,像棵被风吹得微微摇晃却始终挺立的木棉树。她转身时,我注意到她后颈处新添的银丝,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。
母亲的手是部会说话的教科书。初中那年我发高烧,她连夜给我熬了三小时的中药。凌晨三点,我迷迷糊糊看见她踮着脚从八楼阳台取回晾晒的金银花,布满裂口的手掌托着草药罐,掌纹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土。后来每当我遇到数学难题,她就会用这双手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,指节处被圆规戳出的凹痕,成了最生动的几何符号。
她的书柜藏着整个宇宙。那排贴着卡通贴纸的格子间,最上层是《时间简史》,中层摆着《红楼梦》,底层却堆着《机械原理》和《有机化学》。高二那年我备战竞赛,她每天清晨五点半准时出现在书房,用保温杯装着枸杞红枣茶,用保温毯裹住我发抖的膝盖。有次我算错一道拓扑学题,她竟用红笔在草稿纸上临摹了达芬奇的飞行器草图,说:"错误是通往正确的阶梯。"
去年冬天她住院做手术,我第一次发现她也会害怕。消毒水的气味里,她攥着我的手像攥着救生圈,输液管在她枯瘦的手背上勒出青紫的痕迹。医生出来解释病情时,她突然转头问我:"还记得你第一次学骑车吗?摔了十七次还是没哭。"我这才惊觉,那个在车棚里哭得打嗝的自己,早已被她悄悄藏进了记忆的保险箱。
前些天整理旧物,翻出她手写的《成长备忘录》。泛黄纸页上记着2003年我学步时扶墙的姿势,2010年我考进重点中学的日期,还有去年我独自去北京参赛的路线图。最后一页贴着张便利贴:"当小树苗长到能遮住母树的高度,该让它在阳光下独自生长了。"窗外的紫藤花又开了,母亲正在给新移栽的月季浇水,她转身时,我看见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像株正在抽穗的麦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