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,我总想起爷爷家后院那片向日葵田。那时我十岁,跟着爷爷学习种花,第一次触摸到带着绒毛的葵花籽,在掌心感受阳光烘烤过的温度。那些被指甲掐破的泥土,被汗水浸透的草帽,还有被蚜虫啃食的嫩叶,都成了记忆里最鲜活的教材。
第一次播种是在立夏后的清晨。爷爷教我把种子裹上草木灰,说这样能防潮防虫。我蹲在湿润的泥土前,学着用小铲子挖出浅坑,手指被陶土磨得发红。每埋下一颗种子,都要轻轻覆上薄土,像给沉睡的婴儿掖被角。那天傍晚,我特意在花盆旁插了根树枝,用粉笔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线,说要每天测量株高。
七天后,土里钻出了嫩芽。我每天清晨都举着放大镜观察,看胚根如何像小蛇般扭动,看子叶展开时蜷曲的弧度。爷爷说这是"破土之力",我却在日记里写:"原来种子也有心跳。"第三周,幼苗长到筷子高,叶片边缘开始泛黄,我急得给爷爷打电话。他笑着教我剪掉枯叶,用淘米水浇根,还送来几片艾草叶垫在花盆底。
最难忘的是台风过境的夜晚。暴雨砸在瓦片上像擂鼓,我裹着塑料布冲进院子,看见新抽的茎秆在狂风中摇晃。爷爷握着我的手,教我把竹竿捆在花茎上,用麻绳固定在老槐树上。雨水顺着他的银发往下淌,我们像两株紧挨着的大树,在风雨中站成雕塑。后来那株向日葵比其他同伴早结了花盘,金黄的花瓣里藏着几十颗沉甸甸的葵花籽。
秋分那天,我第一次完整摘下花盘。绒毛被晨露打湿,沉甸甸的籽粒沾满泥土。爷爷教我把籽晒在竹匾上,每天翻动三遍。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籽壳,露出黑白相间的纹路时,我突然明白了他常说的"等待的艺术"。收完最后一筐葵花籽,我把最饱满的三颗装进铁盒,和爷爷一起埋在后院的老井旁。
去年春天,我在阳台上种了盆向日葵。看着嫩芽顶开水泥裂缝,我总会想起那个暴雨中的夜晚。现在每当我给幼苗浇水,指尖触到温热的土,就会想起爷爷布满老茧的手掌。他教我的不只是种花,更是如何在风雨中扎根,在等待中生长。那些被泥土染白的指甲、被阳光晒伤的肩膀,都化作生命里最坚硬的铠甲,教会我真正的成长需要向下扎根的勇气。
窗台上的花盘已经结出新籽,在秋风中轻轻摇晃。我知道明年春天,这些沉睡的种子又会破土而出,就像我们总能在生活的裂缝里,找到重新生长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