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七清晨,母亲已经站在厨房里揉面了。案板上白茫茫的面粉像初冬的初雪,随着她的手腕翻飞,渐渐在窗台边堆起一座小雪人。我踮脚取下挂在门楣的竹扫帚,扫去檐角积了半年的枯叶。风掠过青砖墙的缝隙,送来隔壁王婶家蒸年糕的甜香,混着巷口炸油条摊的焦香,在晨雾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父亲扛着竹梯爬上院墙时,我正蹲在石阶边给春联润墨。他递下新糊的桃符,朱砂写的"福"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"上联要贴门楣,下联得压住门槛。"他粗糙的手掌抚过红纸边缘,褶皱里还沾着今早贴窗花时蹭到的金粉。母亲端来刚熬好的浆糊,木勺搅动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,仿佛在为这个家注入新的年气。
腊月二十八的黄昏,整个巷子都飘着腊肉的香气。张爷爷家的八仙桌上,整只烤乳猪油光水滑;李奶奶端出用黄酒坛封存了三年的桂花蜜,琥珀色的液体在陶罐里晃出细碎的金光。我帮着父亲把冻硬的饺子摆进竹匾,看它们在寒风中慢慢结出霜花。母亲突然往我手心塞了个温热的饺子,咬开时滚烫的汁水溅在手背上,像年味的第一滴眼泪。
除夕夜的鞭炮声从子时炸响,震得瓦楞草簌簌发抖。八仙桌上的圆桌菜摆了十二道,母亲特意留了道"鱼跃龙门",整条鲈鱼在青花瓷盘里昂着银亮的脊背。春晚主持人报出"春节联欢晚会"时,父亲突然掏出个红绸包裹,里面是去年在黄山采的松果。"等开春就种在院里的梅树下。"他粗糙的指节摩挲着松果的鳞片,"等小满出生时,就能看到梅枝绕着松果开。"镜头扫过电视里绽放的烟花时,我看见母亲悄悄抹了下眼角。
正月初一的晨光里,拜年的队伍像条蜿蜒的红绸蛇。我提着装满糖果的竹篮,看表弟在门槛上磕出震落的雪粒。姑妈家的金丝楠木箱里,新裁的旗袍还带着裁缝铺的樟脑味;舅舅的军用水壶上,"为人民服务"的刻痕比去年又深了几分。巷口的冰糖葫芦小贩支起挑子,糖稀在竹签上拉出晶亮的丝线,裹住颗颗鲜红的山楂。
元宵节的月亮圆得能盛住月光,父亲用竹篾扎的兔子灯还挂在堂屋梁上。母亲端出芝麻汤圆时,我注意到她鬓角新添的霜色。"等小满考上大学,咱们就再买盏荷花灯。"她把汤圆盛进青瓷碗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。我咬开软糯的皮,黑芝麻的甜香混着桂花蜜的清冽,在舌尖化开层层叠叠的年味。
暮色四合时,最后一声鞭炮余韵未散。巷口的灯笼次第亮起,将青石板路映成流动的星河。我捧着温热的茶缸往家走,听见身后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,混着远处谁家收音机里《难忘今宵》的旋律,在初春的晚风里轻轻摇晃。